极夜无昼

我要写出世界圣经【自豪

【高文咕哒】小王子/Le Petit Prince



1.第六章预警

2.致郁向预警

3.幼咕哒预警

ooc大量,如果以上接受祝阅读愉快







高文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沙漠。


是的,沙漠,金黄色的、一望无垠的沙漠。这片沙漠是那样地宽广,以致于高文极目远眺,视线尽头所触及的仍是与他四周景致相似的黄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样的地方的,记忆的最后停留在在剑栏之丘那一战上,他清楚地记得旧伤开裂时的痛楚,也能记得那位他一度视作同僚的兰斯洛特的血液和敌人的血液在他手上流淌的温热触感,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腥气和物体烧焦后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肺的一场变相凌迟。然而比肉体的痛楚更甚的是心灵的枯萎——对于自身失德的悔恨、对于自己将个人情感带入战争而致使的王的死亡这一结局的悔恨。

那后悔的情感过于洪大,即使高文只是稍加回忆便察觉到一阵令他指尖颤抖地痛楚。灵魂被痛苦的火焰灼烧,从指尖便开始传来一阵灼烧感,仿佛自指尖开始这具身躯在逐渐枯萎。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扣进肉里,血液顺着手掌的纹路一点一点地渗出,滴落在沙地上,沾上了沙子,滚了几滚,便溶进了这片沙漠里。


然而,他的手掌处突兀地传来了柔软又毛糙的触感,伴随着马的响鼻声,将他从过去的梦魇之中唤醒。他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匹他再熟悉不过的枣红色的马匹,此时正站在他的身侧,歪着头,用温顺的眼神注视着他。

“格林格莱特。”高文喊道,而妖精马也回应似地昂起了头打了个响鼻。他向格林格莱特伸出了手,马便顺从地将脖子靠了过来,他一边梳理着枣红的马鬃,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猜这下我不是这沙漠中唯一的生灵了,对吗?”

格林格莱特摆了摆尾巴算是对他的话作出了反应,他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也是,既然你在这里,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显而易见了。不过,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这里应该不是不列颠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列颠虽然的确贫瘠,然而我却从未听人谈及还有这样大的一片荒漠。”

妖精马安静地看着他,高文从那双棕色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是与生前无二的模样,看来上天并未因为他的失德而给他打上罪人的烙印。但这并未给他带来任何的宽慰,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那些翻涌而上的苦涩咽下,直视这片无边无际的沙漠,良久,闭上了眼,轻声说道:



“走吧,格林格莱特。一起走吧,回到王的身边去。”



高文并不知道这片沙漠到底是位于不列颠的何方,他也不知道这片沙漠是否有尽头,甚至连自己能走多久也并不清楚。这沙漠实在是过于单调,偶尔能见到一两株枯萎的沙漠玫瑰便权当是装饰,唯一能作为指向标的只有太阳。这境遇之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无论身在何处,至少太阳总是一样的,一样的炙热而明亮,阳光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炙烤着黄沙也炙烤着在沙上行走的他。时间在这里几乎是静止的,因为高文发现,在前行的这段时间里,这天空中太阳的位置没有丝毫的改变——于是前行的每一步都变成了与天地之间的耐力角逐。高文抬起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他的手甲在阳光的持续照射下已经不复之前的冰冷,炽热到烫手,贴上额时甚至会带来烧灼的痛感,所幸高文相当适应长途旅行,也并不是没有过比这更为恶劣的旅行经历,些微的痛感反而更利于他在这光的烘烤之中保持清醒。他解下身上的水囊,用手指沾了少量水涂抹在已经有些干裂的唇上全当滋润,又将水囊递到了马的嘴边,在马饮水的声音中望着远方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那个孩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似乎就在他眨眼的一刹那,突然从天空降落在他不远处的沙丘之上。那是个看起来不大的孩子,大概六七岁左右。有着一头看起来相当柔顺的黑色短发,穿着一身紫色的、高文从未见过的样式的衣物,那袖子的形状让他联想到了淑女们之间流行的轻飘飘如泡沫般的袖样。那孩子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从空中掉下来一般,猝不及防一头扎进了柔软的沙子之中,旋即扑腾着站起身,将自己头上身上的砂砾甩了下去,然后睁开了眼。那是双蓝色的眸,像是不列颠难得的晴空,又或是晴空之下的爱尔兰海,此刻正带着迷惑和不解环顾着四周,像是对“身处于此”这个现状的疑惑。



也许是那孩子看起来太年幼,又或是那黑发过于柔软、蓝眼过于温和,高文竟生出了一种怜爱的感觉,他停下了脚步,试探性地朝男孩那边挥手示意道:“嘿,那边的小先生,你好,请问你知道这是哪吗?”

高文相当确定自己的表情是相当温和的,语气也没有任何会引起人反感的地方,然而在与他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他确确实实地在男孩脸上读到了恐惧。是的,恐惧,那不应当是在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脸上出现的表情,或者说只有在留下相当可怕的回忆之后才会生出那样由心而生的恐惧——那孩子甚至后退了一步,整个身体都有些微微地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转身逃开。

“等等!”高文喊道,他俯下身,双手微微举起,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地,用更加柔和的口吻,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也许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我并没有任何恶意,无论如何,请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那男孩依旧是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他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番,见高文真的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紧绷的身体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依旧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高文继续说下去。

“我是高文,来自不列颠,或者不列颠尼亚这个名字你会更熟悉一些?总之,我生长在那里,作为圆桌骑士的一员服务于我们的王,你大概听说过吧,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亚瑟王——”

“等等,”自我介绍到这里便被男孩的声音所打断了,男孩依旧皱着眉,但他的表情中的防备稍稍消散了些,被迷惑所替代了不少,他问道:“高文先生,您刚才说您服务的王是……亚瑟王?”

“是的。”高文回答道:“就是那位清廉、公正又英勇无畏的王者,听小先生你的口吻,你似乎认识王?”

“说认识也谈不上……”男孩为难般地抓了抓头发,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随后,他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一般,猛地抬头,直面高文问道:“那么请问,您是否有听说过其他的王……或者说,效忠于其他的王呢?”

“如果是听闻的话,我的确曾经听说过其他的王者。”高文回答道:“但是若要问效忠的话——”



“——我永远效忠于那位王者。”



骑士回答道,话语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便脱口而出,仿佛在心里这句话早已被重复了千万遍。男孩愣了愣,他大概也没有料到高文会如此认真地回答他的话,他点了点头,眉宇间最后一点防备也终于消失殆尽,并开口说道:“非常抱歉,高文先生,我并没有任何质疑您的意思,如果冒犯到您的话我道歉,希望您不要介意。”

高文笑了笑,男孩认真道歉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惹人怜爱,连带着让他之前心中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他说道:“道歉到不必了,作为歉意的表示,不如小先生也介绍一下自己吧?”

那孩子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那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一次地紧锁了起来,脸上带上了思索的神情,他像是在斟酌着该如何解释一般,缓缓地说道:“我叫藤丸立香,高文先生。至于我来自哪里,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说吗?”

“你愿意与我同行?”高文有些惊讶地问道,那个名为藤丸立香的男孩稍显局促地挠了挠脸颊,略显尴尬地说道:“这大概是个误会,先生,只是我的旅程之中不值一提的部分,所以我们还是快点上路吧。”



“我来自于一座常年下雪的孤岛。”坐在马背之上,男孩说道。这是高文强制要求的,本身男孩并不认为自己赢弱到需要马匹来载着自己进行长途旅行,或者据他所讲他早已熟悉长途跋涉的艰辛,然而高文却并不认为这样的孩子会拥有过穿越沙漠的经历,最后作为妥协,男孩将自己身上所带的水和食物全部交给了高文。物资的丰富着实让高文吃了一惊,甚至有些相信了藤丸立香的话,但即便事实如此,他也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妇人与儿童永远都是优先级,高文一直秉承着这样的信条。

“我听说不列颠继续往北而上,到极北之地,全年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雪,你所在的地方是那个样子吗?”高文问道。

“是,也不是。”男孩看着远方的沙丘继续说道:“那地方下雪的时间更长,一年只有几天放晴,如果透过窗子往外看去,看到的除了白色,只有白色。”


“就像面前这一望无际的黄沙一样。”


高文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不列颠并不是不会下雪,但即使下雪也不会是一望无际的洁白,这片土地虽然贫瘠,但却是有房屋,有灯火,有烟气的,雪落满屋檐也能从那参差不齐的形状中依稀辨认出一点单薄的砖红色来。然而藤丸立香在提到这样的景象的时候确实笑着的,蓝色的眼中一闪一闪,仿佛天上的太阳落到了他的眼里。


“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家乡。”高文说道。


“是啊,我很喜欢。”藤丸立香回答道:“但我更爱它原本不是孤岛的样子。”


“在这孤岛之中,有一座观星台,名为迦勒底。”男孩继续说道:“我就是这座观星台的主人(master),这座孤岛上唯一的主人(master)。”


“主人(master)?”高文开玩笑般的说道:“这么说,你也是个小小的王了?”


“不,”男孩笑着否认道:“我距离一个成熟的王还差得很远,大概最多只能称得上是个小王子(Le Petit Prince)吧。”

“如果这样说的话,迦勒底便是我的城堡,它为我遮挡风雪,提供庇护,甚至孕育着花种,送给了我一座花园。”藤丸立香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怀念的神色:“永远下雪的孤岛的确是与世隔绝的,但是有花朵的陪伴,我并不孤独。”


“陪伴我的花朵种类繁多,有温柔的橘粉色康乃馨,有神秘莫莫测的蓝色妖姬,也有杜鹃、香槟玫瑰和风信子等等,但陪伴我最久的还是一株紫色的鸢尾。”


“紫色鸢尾?”高文问道。


“是的,紫色的鸢尾花。平淡不张扬,清纯不华丽,看起来纤细,却是最坚韧的。”藤丸立香回答道:“我非常喜欢她,虽然她是人造的花,但在我心中,她丝毫不逊色与任何的真花。”


“请等一下,藤丸立香小先生。”高文打断了男孩的叙述,他并非是不相信男孩的话,相反,身边被花朵环绕的人他也曾见过一位,只是那位再惹怒亚瑟王之后便自愿被囚禁于妖精之乡之中。或许两位有什么渊源,高文想,隐隐的对男孩的身份有了猜测。但藤丸立香的叙述实在是过于抽象,有些地方高文并没能完全听懂,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有点把我搞糊涂了,你刚刚说’你喜欢迦勒底不是孤岛的样子’,那么迦勒底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它与世隔绝?这与你的旅程有关系吗?还有那朵鸢尾花,你为什么说她是人造的花?这其中又有什么渊源吗?”


藤丸立香愣了愣,大概也没有想到高文会问出这样一连串的问题,但他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反倒是笑了起来,在高文疑惑的目光中说道:“您果然是个认真的人啊,高文先生。”


“不过也是我疏忽了,虽然听过了那么多的故事,但我还是不太会讲故事啊。”男孩用一种略带遗憾地口吻说道:“那么作为让您疑惑的歉意,接下来我会向您逐一解释这些问题。”


“首先,迦勒底曾经的确不是一座孤岛,它像是船,虽然在不同的河流中航行,但终归是有码头的。”藤丸立香淡淡地说道,高文注意到,在提到这件事时,男孩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发生了什么事吗?”高文问道。


“是的,高文先生。”男孩说道,高文从他的神情中读到了一丝心有余悸:“非常严重的事故,我没法向您具体的叙述,但总之——我们的码头被毁了,我们变成了一座孤岛,在时光的河流中漂流。而我的旅途也就是从那之后开始的,我们——也就是我和我的花朵们——在尽力的让我们的码头重新恢复到曾经它应有的模样。”


“至于那朵鸢尾花,”藤丸立香接着说道:“她是人造的花朵,生在温室,长在温室,甚至可能会死在温室。高文先生,你能想象得到吗——她甚至没有见过天空,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书中得来的。”


“但这之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这朵花能和我一起踏上旅途,我能带着她去看各地不同而又相同的天空,虽然这么说并不那么的令人合适,但是高文先生,我很享受我的旅途。”


高文点了点头,虽然他明白藤丸立香还有所保留,但他的的确确地从男孩的话语中读到了真诚。追根究底并不是符合他的原则,而男孩对于旅途的描述也让他回忆起了与圆桌骑士的各位一起追随王征战的旅途生涯,他笑着对着藤丸立香说道:“这听起来真是相当棒的旅程,那么,来自迦勒底的小王子(Le Petit Prince),你想下来走走吗?”


听到这样的称呼,男孩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层红晕,高文发现这孩子其实相当容易害羞,他点点头,又摆了摆手,说道:“高文先生,您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我了,叫我立香就可以了。”


高文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将藤丸立香从马上抱了下来,抱在怀中,说道:“那么立香也不要叫我高文先生了,叫我高文就可以了,这样可以吗?”


还在成长期的孩子抱起来又轻又软,高文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朵云,如果不是担心自己身上的盔甲会烫到藤丸立香,他甚至觉得就这么抱着孩子走也不错。藤丸立香乖巧地点了点头,于是高文将他放到了沙地上,这时他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比起之前有所偏移,虽然高文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太阳的移动也代表着时间的流逝,更关键的是,下山之后他们才能好好的休息,无论什么样的旅行,休息总是摆在头一位的。他想着,自然而然的牵起了藤丸立香的手,男孩像是不习惯似小幅度地挣了挣,发现挣不开后便安静了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高文的身边。那拘谨的样子着实可爱,高文不由得笑了起来,得到了男孩一个疑惑的眼神。

“抱歉,并不是在取笑你,立香。”高文连忙解释道,但笑容并未从脸上褪去:“只是突然想到了兰斯洛特卿。曾经在加拉哈德这么小的时候,兰斯洛特难得地想要抱抱他,却被加拉哈德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当时他可是相当的受打击,不知为何,我现在竟然有些稍稍理解了兰斯洛特卿的感受了。”

藤丸立香的眼神又亮了起来,他摇了摇高文的手,脸上是藏不住的好奇:“高文可以给我多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高文点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立香,现在让我们先赶路吧,等到天黑之后我再给你继续讲故事吧。”




高文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走了多久,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筋疲力竭之前,太阳终于堪堪落到了地平线之下。沙漠的气温是两个极端,几乎在阳光消失的那一瞬,入夜的寒气便拢了上来,虽然身着着厚重的披风,但寒气却依然透过衣物传了进来。高文看了看藤丸立香稍显单薄的衣服,说了声“失礼”便再次将他抱了起来。这下的确暖和了不少,可赶路是不能继续赶下去了。于是高文找到一处背风的沙丘,用一路捡来的枯枝生了堆火,他解下披风,在格林格莱特的身边清出一块地,细心地将藤丸立香裹了起来,又从马背上解下了行囊,将食物和水囊一并递了过去,男孩接过了水,咕嘟咕嘟地灌下了几口。那急切的样子让高文想到了吃奶的小猫,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帮藤丸立香顺气,随即因为嘴唇干裂的疼痛而“嘶”了一声,他捂住嘴,别过头去,而男孩这时却向他伸出了手来。那小手还带着清新的水汽,轻轻落到了他的唇上,那澄澈如海的蓝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高文从中读到了一丝关切的意味。


“高文先……啊不,高文,你上一次喝水是多久之前?”藤丸立香问道。


高文张了张嘴,他的嗓子干涩得可怕,很久才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不重要……”

打断他的话的是凑在他的唇上的水袋,男孩直接将饮水口凑到了他的唇上,那开口上甚至还有些许水珠,随着男孩的动作滚落到他的唇上,给那一道道裂纹带来了些许滋润。藤丸立香盯着高文说道:“这很重要,我可不想在走出沙漠之前,我们中任何的一个率先倒下。”他看着高文接下水袋的动作,满意地坐了回去,拍拍手说道:“再者,你还答应过我晚上要给我讲故事呢。”


水是相当好的东西,无论是曾经湖中仙女所在的湖水,或是平常滋润万物的溪流,水总能带来好运。而在久渴之后,再次饮水总让人有种新生的感觉,连带着高文的心情又好上了不少,他在藤丸立香目光的注视下连饮几口后放下,又仔细封好了水袋,重新挂回了马背上。


“这是当然。”高文说道:“既然我答应了,那么我一定会做到的。不过立香,你想听怎样的故事呢?”


藤丸立香裹在厚重的披风之中,只露出一个头部在外面,他眨着眼,思索片刻后说道:“嗯……我也不太清楚,不如就让高文来决定讲些什么吧。”


高文笑了,但这笑容只是转瞬即逝的。记忆一开始是美好的,性格各异却可靠的同伴、值得效忠的王,以及驱逐外敌和光复故国的理想,然而越是美好的开始,最后的分崩离析就显得越发的痛苦,以致于只是连带着想起便让高文心中的伤口隐隐的渗出血来。但这不是应当对男孩叙述的事情,他想,尽量的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开口道:“那么,我就讲讲圆桌骑士们的故事吧。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能言善道之人,如果有讲的不好的地方,还请你见谅啊。”


“我们圆桌骑士,是追随着亚瑟王的骑士。之所以命名为圆桌,除去举行会议时的桌子的形状之外,实际上还有’平等’与’团结’的意思。”高文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叙述道:“虽然统称为圆桌骑士,但实际上人数并不是固定的,最多的时候甚至达到150名。虽然这么说大概有我的主观成分,或者说有我的私心,但圆桌骑士中的每一位,都是相当优秀的人。”


“你一定以自己的身份为荣。”藤丸立香轻轻地说道。


“是啊。”高文承认道:“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依旧以此为荣。”


“当然,圆桌骑士也并不是能随心所欲的,我们遵循着王的旨意,同时也遵循着骑士准则。”讲到这里,高文转过头去,对藤丸立香笑道:“立香也听说过吧?我记得这个流传挺广的——永不暴怒和谋杀、永不背叛、总是给予女士以援助、永不胁迫女士、永不因为爱或言辞之利卷入争吵而战斗——”


“以及——决不残忍,给予请求宽恕者以宽恕。”男孩补充道,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笑了起来,问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个很有趣的问题想要问问高文。”


高文点了点头,示意藤丸立香说下去,男孩眨了眨眼,问道:“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有人与你意见相左,便对这样的人进行肃清,高文赞同这样的行为吗?”


“我不赞同。”高文回答道:“在圆桌会议中常常也会出现彼此意见相左的情况,但是我们还是会尽力寻求用语言来解决,而不是用刀剑。”


“是吗?”男孩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我还以为骑士是习惯用武力来争取说话的权利的呢。”


高文皱起了眉头,解释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样的认知的,立香,但这并不对。身为骑士,我们的确崇尚武艺,也热衷于比试,但是我们并不是暴力狂,也不是虐待狂,如果可以用言语来解决问题的话,我认为,言语还是比武力更能服人。”


“那么,对于用自己的标准来挑选臣民,不符合标准的人全部肃清,这样的王,高文又是怎样看待的呢?”男孩接着问道。


“毫无疑问,这是个暴君。”高文说道:“他的臣子难道不会对他谏言吗?”


藤丸立香脸上浮出了一抹奇妙的表情,但很快便消失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因为会谏言的臣子们早就死于上一个问题中了。高文觉得自己会变成效忠于这样的王的臣子吗?”


“不会。”高文飞快地答道,他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了:“我的王永远只有那一位,而即使我没有遇到那位王,我也不会效忠于这样的暴君。”


“真的吗?”藤丸立香问道,丝毫没有感受到高文语气中的愤怒一般地又问道。


高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再次否认道:“当然,立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但——”


“——那么如果,那位王就是亚瑟王呢?”


高文愣住了,他想开口反驳,想为王辩解,想要为王正名,想要为自己正名,但藤丸立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静得可怕,像是他早已洞悉了结局,像是他知晓一切。高文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最终没能说出一句反驳,最后他闭上了嘴,而藤丸立香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这不过是个假设而已,高文你太认真啦。”他一边说着一边裹着披风朝高文那边挪了过去,两人贴上之后将披风展开,把高文也裹了进来,他缩在高文旁边,抬起脸朝高文笑着说道:“披风太大啦,加上高文一个才刚刚好。现在也很晚了,明天还要赶路,今天的故事还是就到这里吧,晚安。”


说完这句话后,藤丸立香便转过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连带着高文也稀里糊涂地揣着一肚子话向后倒去,他靠在马身上,睁着眼,盯着墨蓝的天空。沙漠的夜晚没有多少星星,月亮也不似不列颠,无论阴晴圆缺总带着一种淡淡的温柔,而是耀眼的,明亮的,仿佛夜晚的太阳,但也是寒冷的,孤寂的,连带着月光也是惨白的,像是被放干了血一般。高文看着这样的月亮,良久,将手握拳,轻轻地放置于胸膛之上,转头,背对着藤丸立香慢慢地睡了过去。




如果要高文评价与藤丸立香的旅程,高文只能说,男孩是个相当好的旅行搭档。他有着所有这个年纪男孩应有的好奇心,但却乖巧懂事,甚至可以说表现出的是与外表不符的成熟,也有着相当丰富的旅行经历,与他在一起的旅行不仅不无聊,还可以说相当有趣。在第二天的时候他向男孩讲述了他与其他圆桌骑士们一起在不列颠岛上驱逐双足飞龙的故事,而藤丸立香也向他讲述了他第一个旅行的故事,那是被国家所抛弃的圣女化身为魔女,带领魔龙向故国复仇的故事。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男孩向他讲述了鲜红的皇帝、海上的女王、迷雾的都市以及在遥远的新大陆上的黑红色的王。如果说这几天让高文对藤丸立香的印象有什么改变的话,那便是他不得不承认,藤丸立香的确正如他所说一般擅长旅行,如果不是困于现下的情况的话,他会相当乐意邀请藤丸立香来开始一段更为悠闲的旅程。 

但第一天那般咄咄逼人的话语,藤丸立香却是再也没有说过了,即使高文想要提起也会被他打着哈哈盖过去。而在第五天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片绿洲,高文便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顺便补充一下食物与水的数量。藤丸立香对此没有异议,他甚至还编制出了捕鱼的网,用来在这绿洲的水池之中捞一些鱼晒干做成鱼干留到接下来的行程食用,而高文自告奋勇地提议由自己来捕鱼,藤丸立香可以趁这个时间到绿洲其他地方逛逛,看看能不能采集到可以食用的果子。藤丸立香同意了,保证不会离开太久之后便转头朝着绿洲深处跑了过去。


虽然藤丸立香的确是这样保证的,但直到夜幕降临,高文也没能再次看到那个小小的影子,不安笼罩上了他的心头,片刻的犹豫后,他将格林格莱特留在了原地,将自己的剑捡起,别到了腰间,谨慎地朝着绿洲深处迈进。

这绿洲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但也如同环境一般的虚假,在离开绿洲边缘不久,粉白色的花朵便覆盖了整片土地,花朵覆盖了黄沙,在地上连绵成毯,这场面让他想起了王的老师,那位魔法师所经过的地方,便会绽开这样的花朵,这种花一般是无毒的,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拔出了剑,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继续向绿洲深处前进,而在花田的中心,他终于看到了藤丸立香的身影,男孩蹲在花田之上,对着面前一朵散发着奇特光芒的花朵,像是在说着什么,夜风夹杂着男孩的声音传来,他听到那朵花对着男孩说道:


“虽然这的确是我一时兴起地干涉,不过现在看来的确是我多事了,从这片沙漠出去的方法,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


那是个青年男性的声音,相当熟悉,但高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的,而藤丸立香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啊,没错,虽然一开始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不过之后也慢慢地证实了——”


夜风夹杂着花瓣,从高文面前打了个旋刮过,于是男孩看过来的眼里也落上了花瓣的倒影,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面前神色不明的高文,笑着说道:“是吧,高文,从这片沙漠出去的方法,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迦勒底的御主(master)?”高文抬起了头,目光锐利,他盯着面前的男孩,平静地问道。


“不叫我小王子(Le Petit Prince)了吗?”男孩眨了眨眼,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抹伤心的意味,他避而不答高文的提问,用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真遗憾啊,我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不过既然高文已经点明了,那么我也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吧:高文,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绽开了微笑,那明明应当是由心底绽放出的真诚的笑容,但在这惨白月光的映照下却显出了几分狰狞。他右手握拳,宣誓状的摆在了胸口,微笑着说道:“迦勒底的御主,藤丸立香,你应当知道,我对王的忠诚,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即使现在你身处在这个地方,你也能这样的肯定?”藤丸立香皱着眉问道。


“是的。”高文点头道:“这个地方的出现只是个错误,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仍然为将你卷进来这一件事情感到由衷的歉意。”


“错误?”男孩冷笑了一声,不知怎么的,高文从男孩身上读到了愤怒,而藤丸立香也的确是愤怒的,他逼近高文,用力拽着高文的披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将你良心的苛责归结为错误?高文,莫德特德原本就是叛逆的骑士,所以他没有愧疚,我可以接受;特里斯坦接受了反转的恩赐,他没有愧疚,我可以理解;而兰斯洛特,他在用另一种方式来展现他的歉意。那么你呢,高文?作为曾经的圆桌骑士,现在卡美洛的守城人,你凭什么对你如此庞大的愧意视而不见?你凭什么对自身信念的矛盾冲突视而不见?你又凭什么,将这具象为幻境、将你囚禁、将你身处卡美洛的记忆割裂、甚至将身为敌方御主的我拉入、只为代替你的良心你的信条来指责你的心像视而不见?”


“我——”


“你不需要任何解释。”藤丸立香打断道:“在你带上剑过来的那一刹那,你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说到这里,男孩突然笑了起来,那双蓝色的眸子又一次的恢复了平静,他伸手抓住了高文手中的剑,用剑尖直指自己的脖子,说道:“来吧,挥剑吧,从这良心的牢笼中出去,到你的王的身边去,贯彻你的忠诚,为你的王奋战,直到终焉的来临。”


“……你说的对。”良久,高文说道,他闭上了眼,再次睁眼时,眼神已经恢复如初:“我的忠诚不是半吊子,我的准则也不会是半吊子,直到现在,我为王尽忠的想法仍然没有任何动摇,但是当我为王实现了她的愿望之后,我会以死来告慰我的良心。”


“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因为如果再来一次,我仍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他说着,剑尖刺破了男孩脖颈间的皮肤,血珠顺着剑身,滴落在了花瓣之上,滚了两圈便消失在了地里:“来吧,立香,最后再说点什么吧,就算是为了这段旅途。”


藤丸立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他笑了,那是真诚的笑意,丝毫没有任何谎言与敷衍的成分,一滴眼泪顺着他闭眼的弧度自他的眼角滑落,像是夜空中的流星,仅仅只是幻觉似的一闪而过。


“我不会祝福你。”藤丸立香笑着说道:“如果不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特异点相遇,我想,我应该会很喜欢你的。”


男孩话语的尾音消失在了夜风之中,在剑刺入男孩身体的那一瞬,男孩凭空消失了,只留下花瓣依然随着夜风打着旋儿飞向天空,仿佛花田里的男孩只是幻觉。高文闭上了眼,转身,踏着结节破碎的声音朝着绿洲边缘走去。


夜风里,不知是谁留下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和一句幻觉的似的话语。


“我也是。”


幻觉里,有谁如此说道。




高文从梦中惊醒,他望向窗外,现在是难得的夜晚,月明星稀,惨白的月光透过城楼的窗户洒了进来,照到了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就在刚才,他似乎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而这月光与那梦里的过于相似,连带着让他的心里也掀起了一阵阴霾。


这样可不行。他想。明天就是最后了,预计会有一场恶战,这种状态可不太好,果然还是提前起来准备一下吧。他想着,从床上撑起身来,无意间摸了一把脸,却碰到了些许水渍。


奇怪?他想。今晚下过雨吗?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般,那骷髅面容的暗杀者带来了遮天蔽日的沙尘,圣杯所给予的力量在这时并没有丝毫用处,而暗杀者却并没有认真对待这场战斗,仅仅只是牵制,就在这段时间里,来自迦勒底的御主一行人已经进入了城内,思及如此,高文难免有些心焦,可暗杀者却在此时撤了风暴,说道:

“到此为止,晚钟已过。”


蓝色火光自骷髅脚下燃起,在消失之前,那骷髅面容的暗杀者如此说道:


“——汝之天命已进入城中,若还想当一名骑士,就快去吧。汝最后且唯一的滞留,在被圣枪吞噬之前,抓住告解的机会。”


晚钟已至……吗?高文想着,他遣散了部下,独自一人朝着狮子王所在的高塔赶去。


快点、再快一点、到王的身边去——


当他踏上圣塔的楼梯,匆忙地向王奔去,在途中遇见贝德维尔与那来自迦勒底的御主之时,当那双如同不列颠难得的晴空或是晴天的爱尔兰海的蔚蓝眸子在此与他相汇之时。高文突然恍惚忆起了昨夜之梦。他知道,自己必定会迎来凄惨无比的死期,正如那暗杀者所预示的一般,晚钟已悄然响起。

而他却握紧了手中的剑,毫无顾忌地迎了上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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